院子里。
小厮干着急：“公子，主母他们也实在太不厚道了！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咱们高攀了，咱们更该办得隆重一些，不在女方家面前落面子！可是……”
凝香却只是平静地翻过一页书卷。
他的眼皮常年都是半阖不阖的，极少抬头用正色看人。这让他的气质显得有点半死不活，还有点无端端的三分邪气。
“我早料到会如此。”
凝香听了这话，淡淡勾起唇角，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“嫡母和长兄欺辱了我十多年，又怎会放过今日这么好的机会？”
记得上一世，那孟家小姐嫌弃林家的接亲阵仗太过简陋，在林宅门口大发脾气，死活不肯下花轿。
场面闹得一度尴尬，围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路人。
后来好说歹说，孟小姐才勉强同意下花轿，但条件是——
她的绣鞋不可以沾灰尘。
想让她过门，就要让凝香给她当垫脚。
凝香体弱病重，别说是给人当垫脚，就算只是从轮椅上站起来都颇为费力。
孟家小姐闹这么一出，就是要当众给他难堪，顺带树立自己过了门之后的威望。
这下马威给得很厉害。他若是不肯从，这花轿便不会进门。
犹记得嫡母和兄弟露出了得意的暗笑，仿佛算计这么久，就等着他这一刻的难堪。
最终凝香还是跪了。
他当时想到的是身边的小厮。
为了给他要炭火，无端端被其他主子打了二十板子，带着一身血爬回来。可他却无能为力。
他在深院里孤苦无依至今，命运从未馈赠他任何援手。与孟家的姻亲，是他唯一能给自己增加筹码的机会。
只有被踩在过脚底下的人，才会对每一个机会都格外珍视，能抓住一个就是一个。尊严这物，又值几钱？
他命令扶着自己起来，当着众人的面拄着杖，颤颤地行到了花轿前。
花轿的帘子终于被掀开，孟家小姐傲慢地扫了一眼他俯身跪地的卑微姿态，鼻腔里只带出一声冷哼。
被人踩在脊背上是什么感觉？
凝香只记得，她在他瘦削的背上重重一踏，又特意碾了几下。
他闷哼一声，咬牙忍住，额头却落下了冷汗。
*
回忆起了上一世成亲当日的情景，凝香轻嗤一声，半阖的眼底透露出一丝自我厌恶。
再来一世，他也依旧是要受下这份屈辱。不为别的，只因他心底有野心。
有野心，才会被野心所控制；若他当真无欲无求，甘愿闲散一生，今日这孟家小姐，不娶也便不娶了。
凝香真正憎恨的，是他自己算计他人也算计自己的肮脏模样。
日后想成大事，他还不知要肮脏多少次，可他身不由己，只能越陷越深。
待把所有恩仇都清算了，把该杀的人都给杀了，他就自我了断了吧。
否则，像他这样的人间污糟，活下去也会自己碍自己的眼。
收回思绪，他合上书卷，对道：“走吧。”
：“啊？公子，咱们去哪儿？”
凝香面无表情：“去给人垫脚。”
…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，仿佛被羞辱的人是别人。
正二丈摸不着头脑呢，忽然外面传来敲锣打鼓声。喜庆的曲儿越来越近，把清冷的院子都添出几分热烘烘的闹气。
赶紧去前面探了探，没一会儿就跑回来，喜道。
“公子，那孟家小姐进门了！前厅热闹着呢！咱们赶紧过去吧！”
凝香一怔，以为听错了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向来都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上，难得显出一分生动的错愕来。
……她不是应该在门口大闹一场，让所有人围观他的难堪么？
怎得就这么轻易过门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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